口述:曹德旺
整理:黃彩霞
來源:和牛商業(ID : heniucaijing)
人生所做的每一件事,如果你有追求的話,都是你的作品,當你做的時候就應該把它做得精致,發揮到淋漓盡致。
1946年,曹德旺出生在上海的一個富商家庭,曹氏家族世代經商,歷史上就是福建福清的名門望族,兩年后,因戰亂不斷,曹家家道中落,無奈搬回老家福清。
曹德旺在9歲時才上學,14歲又被迫輟學,和父親倒賣過煙絲、販過水果、拉過板車,后來曹德旺逐漸展露出經商天賦。
1976年,曹德旺在家鄉福建福清的玻璃廠當采購員,這家鄉鎮企業一直處于嚴重虧損狀態,1983年,曹德旺在政府的建議下,承包了這家工廠,1987年,他聯合十幾個股東,成立了福耀玻璃有限公司。
福耀在曹德旺的手中不斷改進,一舉改變了中國汽車玻璃長期依賴進口的歷史,如今更是超越了曾經的世界四大玻璃制造商:日本旭硝子、法國圣戈班、日本板硝子和美國加迪安,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汽車玻璃供應商。2020年,福耀在全球汽車玻璃行業市場占有率超過28%,市場份額全球第一。
除了企業的輝煌成績,曹德旺被人們討論最多的就是慈善事業。從1983年至今,曹德旺累計捐贈超百億,也因此被稱為中國“首善”。在他自己看來,這個社會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。
他常說:“七十隨心所欲而不逾矩,沒有困惑,已經是可以死的人了,我現在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社會進步,這是一種責任”。
曹德旺的身上除了賢者般的責任感,還有股孩童般的純粹勁。他閑下來喜歡在自己設計的大宅里晃悠,哼著小曲,懷念自己做小孩子的時候,吹笛子、拉二胡、唱歌的樣子,生活的熱情、事業的專注共同構成了這位鮮活的企業家。
多年來,曹德旺毫不吝嗇地在熒幕前表達自己,其中很多建議值得我們共同學習。我們整理了近年來曹德旺的核心觀點,其中包括他對為人處世、創辦企業、慈善事業等方面的看法。
1
想培養上千個“小曹德旺”,
人生要讀兩本書
要想做好企業,要先學會做人。
你要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,從做小孩開始就要小心起來,你經歷的每天、每件事就是在砌你自己歷史大廈上面的磚,每件事你都要衡量一下,不能做的就不要做,你勉強把這個帶病的磚碼進去,大廈越蓋越高,高處不勝寒,壓力大的時候你就會倒下來。
我從小得益于我爸的教育,我9歲的時候他從上?;貋恚约阂郧坝泻芏嘧錾獾姆椒?,但沒地方做,心情很不好,他每天晚上就講他的人生故事給他聽,教育我做人、做生意。
我能夠把這些內容吸收進去,總結起來就是:信,人必須有自信,培養自信能力就是學會相信。
就像我爸所說的,做事情不要瞎做,除非你不做,做了就有可能被人說,你想躲也躲不過去。他們說我是一個超級網紅,也有人對我惡作劇,我沒有做錯什么,我從小孩子到現在,做生意60年,沒有蒙過人家一分錢,樹立一個信用的形象,要培養自信的能力,那你處理問題就很淡定。
我有一次在清華的研究班上演講,一個EMBA的學生遞給我紙條,問:您有沒有想要培養一些小曹德旺?我跟他說,我非常想,不僅是想培養一個,最好是幾百個,上千個。
那你要成為小曹德旺的時候,我來教你怎么做。你先弄清楚,曹德旺會做什么。第一,我在學校會寫書,我曾經寫了一本《心若菩提》,是暢銷書;第二,我會做會計,任何大企業的會計我可以做進去,我可以當財務總監;第三就是做總經理,當老板的能力,福耀集團很多廠房的規劃設計是我做的。
這些能力靠的是什么呢?靠讀書,要讀,但不能死賴在學校里面讀,讀書必須長期堅持。
合肥大學一個教授說的,人生必須讀兩本書,一本有字,一本無字。有字的書記載著古今中外的精華、經典,無字的書就是你每天接觸的萬事、萬物、萬人,向天下學習,每天這樣堅持。
讀有字的書要這樣讀,讀書要具備三性:一有韌性,長期堅持;二要悟性,能夠悟透;三有記性,你悟了之后才會記,原理知道了才能鎖進腦子里,這些都是靠培養出來的。
2
三次到訪美國福特博物館,
尋找企業發展良方
在1985年,我就想清楚了我應該做什么,我很認真地思考過,我采取了什么辦法呢?我三次到美國福特博物館,我發現了中國跟美國的經濟相差100年。1900年,聯邦農業人口的比例占聯邦總人口的60%-70%,和今天(2007)我們農業人口的占比差不多,而現在美國農業人口只剩3%。1916年,美國有564家汽車廠,現在只剩3家。
從農業化轉向工業化的過程是很漫長的,我悟到了一個道理,在國家經濟轉型當中,傳統工業是排頭兵,開路先鋒。從我這個老先生的角度來看,第一產業是一個國家的基礎,而第一產業要做好,就需要第二產業的工業化來支持它,我們現在農業的很多東西都有待進一步提升,而第三產業和信息技術產業的發展是服務于一產和二產的。
我原來是做水表玻璃的,后來有次到武夷山去玩的時候,給我媽媽買了一根拐杖,上車的時候,駕駛員就提醒我們,不要把窗戶捅破了,不好買,這一片幾千塊錢。我說我做玻璃的,一塊汽車玻璃怎么可能幾千塊,后來去證實,真的是幾千塊。日本人把汽車賣你幾千塊,汽車玻璃也賣你幾千塊,這樣去推銷產品。所以當初我很堅定,做汽車玻璃就是我的主營業務。
這個行業是傳統行業,美國1776年宣布聯邦共和國建立的時候,就開始做經濟建設,搞工業化,這個體制經歷了兩百年的歷史,七十年代尼克松廢除金本位之后,到里根手里就開始去工業化,提出虛擬經濟,做互聯網、娛樂業,因此美國的三大產業是華爾街、硅谷、好萊塢。
我們大批年輕人去美國學習正好是八十年代去的,美國“去工業化”的高峰期,所有的政策都在改革,對于制造業這一塊,老板們不想再投資,都轉向虛擬經濟,有些一夜暴富。
福耀能夠走到今天,很大程度得益于當時的環境。當時國內剛好碰上改革開放,沒有人做,而國外環境碰上他們的“去工業化”,我趕上了他轉出來的時候,接了他們技術的棒,PPG幫我做第一條浮法玻璃生產線,中國人很聰明,銜接得很成功,2005年剛好反傾銷官司結束,福耀開始大發展,一直發展到今天,但我很清楚,不能高興得太早。
企業成功的同時,需要時間沉淀它的文化,中國企業畢竟時間太短,1978年提出改革開放,實際上八幾年才開始執行。任何事情都需要積淀。
3
現在年輕人太著急,
企業家要有四個自信
福耀一直做的都是汽車玻璃,人生就跟演戲一樣,我就是演這個角色的料,世界之大,高尚和一般的舞臺,我分得很清楚,我一般的角色,到一般的舞臺去演,給一般的觀眾看,只要我演得精彩,他們會繼續來看我。像馬云他們在云端的舞臺去演,演給另一幫人看,其實是一樣的。
他們這兩年都在提轉型升級,根據我理解的轉型升級,四個字,兩句話,都是動詞。人如果不健康的時候去搞運動,是增加健康,還是讓你去死?你肯定會更難過。轉型升級的運動量很大,應該是在企業健康的時候去做,但很多企業很好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轉型。因此,有沒有智慧就在這里了。
賢者預變而變,智者遇變則變,愚者看見變但仍不跟隨著變。智者,看到變了跟著變,慢了一步,但還來得及,愚者,看到變化不變,反而罵,“沒有天良了,怎么說變就變!”這種人就被歷史淘汰了。
每個企業都會遇到難關,去相信周期,那是借口,當我知道這一天會到來,就提前做好準備,所以我能夠很坦蕩地面對難關。
現在年輕人跟我們這一代人不一樣,今天注冊公司,最好明天上市,后天成為中國首富,這就是他們的愿望,我認為太快了一點。
他們來問我,我跟他們說不要這樣做,你這么年輕如果變成首富了,你到30歲之后怎么辦呢?你什么都厭倦了,不做人了,要去做神仙了。成功需要付出同等的籌碼。
企業家按照國際評比的標準是這樣的,他必須是一個創業者,從無到有,從小到大,誠信經營,業績良好,持續發展,不是白手起家不算企業家。
我總結了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必須有四個自信:
第一個,政治自信,我看過一個關于李嘉誠家族的報道,李嘉誠兒子原先是騰訊的大股東,就是因為看空中國以后,開始清理,把中國的東西拿去賣,把騰訊的股票也賣掉,損失了一千多億美金,所以全球首富輪不到他,這個是血的教訓。企業家要學會講政治,與國家保持一致。
第二個,文化自信,他必須有信仰,先要把商道那一套理順、吃透,再學會畏華、懼華,會怕天下人。而你的自信就是相信它的存在開始,相信人有可貴。
第三個,行為自信,敢作敢當敢說,還要做到不犯天條,不惹眾怒。
第四個,能力自信,你必須有高超的治理能力和決策能力,如果你經常決策失誤,沒有威信,下面就不聽你的,如果沒有管治能力支持你的話,經常被下面忽悠,你也完蛋了。這兩者你具備了,你坐在那就能體現不怒自威,他會甘愿拜你做師傅。
人生所做的每一件事,如果你有追求的話,都是你的作品,當你做的時候就應該把它做得精致,發揮到淋漓盡致。
我自己PK自己,每天都是第一名。
4
曾想賣掉企業,
企業家當有國家榮譽為先的格局
1995年,我想把企業賣掉,跑出去玩,我移民美國,拿到了綠卡,想把公司賣給法國圣戈班,結果圣戈班不接,我看扔不掉,1999年我又回來了。
2005年做起來之后,我認為福耀將來是中國玻璃的代名詞,我已經從無名小卒變成了今天中國的人物了,我必須把綠卡還回去,如果我繼續留下來,將來這個玻璃不是中國的,這是對國家負責。
一個國家的產業發展,應該是在他幼稚產業的時候,好賺錢的時候,積累資本發展起來的。我最大的優點就是,做了對得起中國人的事,我從頭做到尾的事情,賺了錢沒有拿走,不斷投資,負責任地發誓為中國做一片玻璃。
2016年,福耀在俄亥俄州代頓市建廠,雇傭了兩千多名當地工人,2020年,記錄福耀在美國建廠全程的紀錄片《美國工廠》獲得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片獎,很多人都在罵“曹德旺跑了”,我其實沒有什么壓力。
按照國際法,中國在加入WTO和美國簽訂了一個雙邊條約。我是以福耀集團的名義在美國投資的,那是一個很好的項目,我只是戰略性遷移,對中國是有好處的。只有做了虧心事你才害怕,你做的事光明磊落,怕什么。
我跟美國人講我是中國人,忠于我的祖國,孝養父母是我的天職,在美國投資,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鄉。
中國有句話叫敬天愛人,我也會愛你美國人,這就是做生意。所以要記住,走到哪里,哪里的天就是你的天,“天”比喻為大的環境,包括政府、風俗、習慣、文化,你在他那邊,必須學會尊重他,嚴格執行他的規定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,這一點必須做到。
5
商道倡導義利兼濟,慈善是做人
我爸爸教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,記住人家給你的,如果你幫助了誰,做完就把它忘掉,不要記在心上,如果記在心上,就會害了你,所以做好事不要求回報。
信仰是有一種敬畏之心,為政之道,還是從商之道都是,為政要講政道,從商要講商道。
商道倡導的就是義利兼濟,義就是勇于挑戰天下,勇于承擔責任,做有責任的企業家,做完了你不要忘記賺錢,你是商道,利做不到,義就沒有后勁,你也活不下去,因此他倡導的就是義利相濟,這就是信仰。
慈善是每個企業在不影響企業發展和家庭生活質量的狀況下,每個人都應當去做的。
創業是做事,慈善是做人,慈善不是捐錢,慈善的終極目的是為了構建一種和諧穩定的環境,讓人都有發展。
那些窮人也不一定都是缺錢,錢不是萬能的,你沒有錢,還有很多其他方式可以做慈善。
如果你沒有很崇高的信仰,自己不具備應有的素質,弄不好變成了土豪,你捐了錢也會被人罵。
現在很多人做慈善有很多顧慮,這實際上是文化斷層造成的。研究中國的國學,無論是佛教、道教,還是儒教都提倡慈善。儒家提倡仁義禮智信,仁排第一位,傳統文化的道德觀念就是仁。佛門提“六度”,六度有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禪定、般若、精進,布施排首位,施有三分,財施、法施、無畏施,財施是最小的功德,你只是幫人而已。怎樣做才有功德呢?隱功才有德,你做一點小事就跟公雞一樣到處亂叫,就沒有徳了。
從這里看,古代的慈善是人文自修,他在培養人的人品、人格,塑造品格的高尚,推動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,在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,慈善又變成了社會學,因為國家的分配是一靠憲法完成;二靠政策來完成;第三次分配就是靠自我調節,自我調節就是慈善。
我認為錢這個東西肯定是不行,它會讓你很焦慮,人生地位也會遭到貶低,但是太多也沒有用,你想保留給子孫呢,千萬不要這樣想。如果你對子孫沒信心,可以不要他,如果你有信心,你要堅定地相信他。我相信我的孩子未來一定比曹德旺有錢,我不會留給他,留給他也白留。